文青死了,就用这首葬魂歌送最后一程吧。
何为文青?其实广义上讲,喜好文艺的人就算是文青,从这种角度上说,我也是当仁不让的文青。然而,文青似乎自开始就不是这个意思,我也从未把自己划入文青的队伍中去。《文青之死》这篇小说(我姑且算它作自传类的小说罢)的作者,赖香吟女士,无疑是个文青,不然又何必痛心疾首状地作这一篇小说?
其实小说本身是很俗套的内容,一个青年时充满对生活热忱的的人倒在了通往生活的路上。可若是结合后记,就又生出了新的含义。赖女士在后记中说:
如今文青当然不是个干净的词,消费流行与装腔作态使它讨人厌,这本书回收该词,不是拥护,不在批判,而是想理一理文青这个词曾经干净的成分。是的,曾经,意味今已不存,初心已改,所以文青已老,已死——这些年,观看同辈甚至较我年轻世代之文青变形记,不免有此感叹,可我又偏偏不想放弃。
好一个不卑不亢、不忘初心的文青啊,当属文青之典范、之翘楚。从上面引用的这段文字中可以看出,她对现如今的文青相当不满,认为他们堕入了孤芳自赏的陷阱,沦为了消费主义的奴仆;他们玷污了她心中文青纯洁而高尚的地位,刺痛了她这位老文青的心。她认为文青是左派,文青充满着对现实社会的不满与愤懑,是反抗与斗争的代言人,正如她笔下的陈君一样:
过去学院里的陈君,向以脑袋清楚、批判犀利叫人印象深刻,当我们议论事情,一旦打马虎眼,很难不被她扳倒,这使得她的左派信念不仅仅只是一种玫瑰色的光晕,而是带着防守与斗争的动能。
她们在文学、电影、音乐中,在故事的源头找寻感觉,给生命以痛苦、给痛苦以生命:
我所曾经置身其中故事的源头是,我们的确在文学、音乐、电影,各种媒材的艺术形式里,追寻自己心有戚戚、有为者亦若是的前行者,但也不可讳言,那些心灵所遭遇的人生,并非总是平坦明亮,而是满布着残缺与不圆满。我们并没有愚蠢到以为那是浪漫,要说我们一心向往流转离散、特立独行、充满喊叫或悲哀的人生,那是言过其实,甚至装腔作势了。
她甚至人到中年都不愿意放弃这种反抗世界的雄心。
可是,她真的反抗了吗?
答案是显然的,没有,除非你把挂着耳机在办公室里听别人听不懂的摇滚乐也称作反抗:
这样的我,刚来这个公务机关上班,实在只有一个闷字可言。那时候,我老挂耳机坐办公室,吉儿问我听些什么?Blur、Oasis、Radiohead……我才不管这些答案别人听懂不懂,这是我的抒情、我的怪胎,从台北到台南、从日夜颠倒的无秩序青年变成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的安慰。
摇滚乐当然可以反抗,或者说摇滚乐就是为反抗而生的。大陆的摇滚从最早的崔健到如今的万青,从《一块红布》、《红旗下的蛋》到《杀死那个石家庄人》、《乌云典当记》,都带有浓厚的反抗、批判色彩。可“嘉嘉”(文中的主人公,为尊重作者,以主人公举例)却搞错了一件事情,摇滚乐手的反抗并不等同于听众的反抗,甚至大多时候摇滚乐手本身也不具有反抗精神。对她来说,Elloitt Smith 的忧郁、酗酒、毒瘾、自杀是反抗;Amy Winehouse 的桀骜不驯是反抗;Robin Williams 也在反抗。他们又反抗了什么呢?抛开中二时期的幻想,用历史的眼光审视这些人,你会轻易发现,他们什么都没有反抗。反抗压迫?反抗霸权?甚至反抗生活命运的不公?都没有,一个都没有。
其实,赖香吟女士视若珍宝、奉为圭臬的所谓“老文青”,和新文青的差别并没有多大。她批判新文青们持文化资本自炫,却不曾想自己也是如此。她的反抗如同沙漠中的一只鸵鸟,一遇到风暴来袭就把头埋进沙土里;每当遇到困难,只要把自己埋入文艺的声影世界,便算是反抗了。岂知,这所谓的反抗,仍是自视甚高的虚荣心在作祟:
我喜欢对很多东西拉里拉杂有兴趣的自己,我喜欢随节拍摇摆来劲的自己,我不在乎坏脾气、烂情绪,我只在乎不要困住我,只要把情绪清空什么都好商量。
这也是我认为文青最令人生厌的地方:嘴上大呼小叫着反抗,内心却软弱无比。因为内心软弱,所以要凭借一些外在的东西让自己看起来比普通人强大,比普通人觉醒。嘉嘉幻想的反抗是疯狂、暴戾的,甚至因为吉儿并不如她相信那般而感到奇怪。可她并不敢反抗,她内心甚至期待着过着平稳、有感觉的人生:
我暗暗期待吉儿对我显示一种可能:不一定要受苦或搞得天翻地覆,也可能过一个有感觉的人生。
归根到底,反抗是有代价的,这个代价可能需要一代人甚至几代人来承担,而文青,是最无法承担代价的人。他们需要摇滚乐,需要电影,需要文学,这注定他们不可能参与到真正的反抗中去,因为他们不敢丢弃他们自己拥有的生活。在面对生活的压力时,她更是:
至于我自己,相反地,找了间博士班重当学生,把买空卖空的文化放到制度里去求保障,和棒球男日班夜班分工带小孩,在所谓啃老族的紧箍咒里过日子。
当然,她是有理由的,她有孩子要带,有父母要养,家庭并不富裕。可这并不能让她摆脱软弱这个标签,只能更加暴露出她本质上的软弱。我并不是指责做出这样选择的人,事实上个体作为社会中的一份子,或早或晚都要与社会接轨;我在这里只是揭露出以嘉嘉为代表的“老文青”虚伪的真面目,软弱并不可耻,虚伪才是。
当赖香吟女士以老文青、老资格自居,对着新时代的人们指指点点时,她或许以为她是反抗者。殊不知,这与嘉嘉年轻时在电影院里指责男朋友看不出电影感人之处并无区别:
我听懂了,忽然之间全都听懂,捂着胸口,一秒钟也不舍得略过。海报男呢?他不懂吗?明明就坐在我身边,他为什么会在那样的电影之后,跟Jesse一样消失了?
都只是为了贬低他人而抬高自己来掩饰内心的软弱罢了。
相比嘉嘉,吉儿这样的文青更让人觉得敬佩。吉儿后悔过,后悔到想把 2000 年之前的文青记忆一笔勾销。可是她也真的反抗过,那些犀利的影评感染过许多人,就像嘉嘉。当然,她也同样软弱过,面对婚姻的失败,在嘉嘉义愤填膺般“你为什么不fight”的质问声中放弃了反抗,把孩子交给了丈夫。可当棒球男问起,“人生重来一次,你还要走你的文青之路吗”的时候,是沉默的吉儿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大声喊着反抗的嘉嘉却搪塞过去。这也正是反抗者与懦弱者的区别:反抗者可以失败,可以被打倒,但不会放弃反抗;懦弱者害怕困难,害怕失败,即使再来一次仍然会把头缩进壳里。
青年人总是彷徨的,或者说,面对未知的世界时,人人都是彷徨的。可在彷徨中,有些人选择逆流而上,有些人选择随波逐流,这些选择都无可厚非,但我们要警惕那些鼓励别人逆流而上的随波逐流者,他们不值得哪怕一丁点的尊重。
所以文青确实已经死了,理想与现实错位带来的落差与内心的软弱,一同为他们敲响了丧钟。而反抗的勇士们,如鲁迅先生所说,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也如罗曼·罗兰所言,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却依然热爱生活。
后记
这篇文章是我从天津的书店出来后就打算写的,只是当时还没有读这篇小说。对我来说,现在所谓的独立书店与小红书博主确乎算得上是对赖女士这样老文青的下位替代:独立书店变成了网红打卡地、饮品销售地,却唯独不是书店,书架上摆着千篇一律的文学经典和畅销书,各种装饰、手工却无不显示出店主的巧思;小红书上美美的照片背后牺牲的是他人的方便(尤其是堵着北京鼓楼前面人行道的那帮老坦儿、臭狗食、老 BK、蛋子儿们),表面的互相帮助其实是精致利己巧妙掩藏自身的产物。
希望大家都能找到自己的人生,反抗也好,顺从也罢,遵循自己真实的想法。最重要的是,不管选择哪一种,一定要行动起来,而不是嘴上空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