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到底带给我们什么？
今天是包头市中小学第一天开学的日子，我下午去观摩了我两个母校下午学生上学的情景。
我走到三中门口时，已是下午两点一刻，大部分学生都已经进去了，只有一些“迟到”的学生低着头赶路，仿佛担心被老师斥责。如果一直盯着脸看神情的话有可能被当作图谋不轨的人，我只能间歇性地将目光移向孩子们的脸。虽然其实根本不会有人在意，我对于他们只是一个看不出具体年纪的大人。既然不能盯着脸看，盯着他们手里拿的东西总没有问题，有的拿着水杯，有的空着手，有的拎着袋子，有的捧着学习资料。最吸引我注意的是拿着学习资料的同学，以我如今的视角看，即使离家再近，中午那不到两小时的时间也不足以学习，何况在学校一上午之后精神也已经很疲惫，需要休息了。可是似乎中午拿着资料回去学习的同学从没有少过，我也曾是拿资料回家的一员。这其实很有趣，为什么大家总是希望拿资料回去，用中午的时间多学一会儿习？
答案应该有很多：多完成些作业晚上可以尽早休息、补没写完的作业、做额外的练习……但如果尝试追寻这些答案背后的根源，恐怕会得出一个统一的答案——学生们承受的学习压力达到要侵占他们的休息时间的程度了。这算不得什么稀奇，从10年前我刚上初一甚至再早很多年大家就都是这样。最近优绩主义很火，大抵是因为优绩主义宰制下的人们发现世界并没有如宣称的那般美好，反而越来越“草台班子”。但反对优绩主义并没有任何用处，优绩主义脱胎于资本主义对生产关系的塑造，要完全摆脱优绩主义在当下是没有可能的。
既然如此，不妨来换一个角度思考——优绩主义下被淘汰者获得了什么？从逻辑上讲，优绩主义分不出成功与失败，除非存在全知全能的人，否则人总是在一些方面优秀，另一些方面平庸。然而，我们不妨先引入事实标准，例如，对于那些中考被分流，只能去职高的孩子们，他们获得了什么？他们从仅有的 9 年义务教育中获得了什么影响他们以后生活的东西？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因为现在早已不是建国初的扫盲时代，1949 年全国约有 80% 人口不识字，100 多万名中学在校生，10 多万名大学在校生；2023 年，高校毕业生人数达到 1179 万人，研究生招生人数为 388 万人，劳动人口平均受教育年龄为 11.05 年。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识字早已不是问题，在识字之上，这些被分流的孩子获得了什么呢？
恐怕，获得的只有一堆标签，一堆诸如“失败者”、“不争气”、“玩物丧志”的可怕标签。知识对于这些孩子并不重要，因为他们以后从事的行业大概率显式用不到初中课本的任何一点知识。记得我初三的数学老师在课上总爱对班里的同学说：“你买菜确实用不着二次函数，但是学会二次函数能决定你在哪个地方买菜”。这个观点其实是非常错误的，因为它相当于承认了我们的教育只是把人当成了工具——按等级挑出工具，然后把他们放到各自该去的地方去，而没有把人当作目的，把培养更好的人当作目的。如康德所说，人应是目的，不是手段。这不仅是反康德的，也是反马克思主义的，是私有制与阶级矛盾的产物。
而如果我们把这种违背人性的问题统统归咎于优绩主义，就有些不公平了，优绩主义本身也承受不起这么严苛的诘问。倘若我们继续深入，这篇文章就会变为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主义的课堂；要求普通人等到完全消灭阶级、消灭私有制的那一天也是不现实的。在这之前，如何减少人们的痛苦，是我们的教育应该关心的问题。一个初中年纪的孩子，在学校只因为一点小错误，诸如作业没带、上课没认真听讲、考试成绩下降甚至没有在班主任规定的提前 20 分钟到校就可能被老师和家长责骂，从此战战兢兢畏畏缩缩地去学校，这无疑不是我们应该带给孩子的。
我有想法去观察开学的中小学生其实是在去年十一假期我回家的时候，那时我正为博士申请的事情焦虑。走在小区里看到放学的小学生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那时我便想，和他们相比，我已经是优绩主义下的赢家了。这所学校里的孩子恐怕还不知道，甚至家长也不知道，当孩子被送到这里读小学时，就已经注定将来在学习这条道路上不会有太好的发展。这个学校的学生在中考时的分流率大概是要高于 50% 的，他们会早早地被甩出优绩主义这条赛道。但是这些孩子和他们背后的家庭，究竟有哪里做错了，又能改变什么呢？
在我即将大学毕业的时候回看过往，只觉教育是一件高成本低回报的事，这种成本甚至与成绩无关。每个孩子从小都被送进学校，一家人便都围着他转，接送、做饭，学习不好还要四处补课寻方问药，不惜花重金请名师，进小班，上一对一，好一番干戈大动。在这个过程中，孩子耗费了心力、压抑了天性，甚至可能换上各种疾病；家长也为此耗尽了 30-40 这事业的十年，变得麻木、疲惫、无力。可结果呢？就如红楼梦中的那句诗一样——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得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换来的只是一堆标签罢。
每每想到此处，不觉心中凄凉。我无意关心世界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更没有解放全人类的伟大愿望，只是当看到小学生稚气未脱的脸，他们身旁送他们上学的老人或是满脸风霜的家长；看到初中的少男少女们了无生机的脸，低着头紧走几步进入校门时，怎能不神伤。更悲凉的是，神伤无用，月落星移，日出东方，随着明天到来，一切还要继续。